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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九命 (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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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票点开了张,因为马五的店不靠人流量较大的马路,在胡同里面,所以来买彩票的都是附近的街坊,销售额并不高。

    开了一阵之后,马五开始为彩票点发愁了。倒不是因为顾客少,而是因为卖了小半年,只中过几个三等奖,大奖一个都没见着。

    那会儿玩彩票的大部分都是老玩家,玩的时间长了,除了研究概率,研究球赛,研究彩运,还开始研究风水,在哪买容易中的风水。这纯粹是个心理作用,但赌徒往往把这些虚幻之事看得很重。比如棉套胡同的老崔,每天一觉醒来,都把梦里的东西记下来,看能分析出什么数字,买彩票时就选这几个号码。还有我们胡同的赵大爷,六十多了,迷上彩票。他驯了两只黄巧儿,每天都把写了数字的纸片放鸟笼子前面,让两只鸟去选,但这些法子有用没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马五的彩票点半年没出过像样的奖,老彩迷都在传是马五那商店风水不好,影响了大家的彩运。更有这一带的老住户出来解惑,说马五商店背后那个杂院,解放前住了个柳寡妇,是个富商的遗孀,改嫁过三回,在那院子里克死了三任丈夫,有得病死的,有在外面跑买卖让马匪害了的,还有一个更邪乎,晌午在家里吃饭,盛了一碗热面条,碗太烫没拿住,热汤落在脚面上,往后闪的时候,绊上了门槛,头砸在石阶上,破了个杯口般的大口子,血就止不住了,当晚便死了。吃碗热汤面都死人,这院子让柳寡妇方得太邪,马五那商店开在那,风水能好得了?

    正所谓众口铄金,这说法一出,街坊们买彩票都宁可多跑两站地,也不去马五那里。眼瞅着生意一落千丈,马五却也只有干着急,他听了老彩民的话,在彩票点儿里供了财神,门口摆了鱼盆,屋里挂了彩旗,快弄成个小庙了,但依旧没什么鸟用。

    在马五有些绝望,准备把彩票点儿关张了事时,天无绝人之路,在九七年春天时,彩票点出了一注一等奖。因为那一期的特等奖空缺,一等奖全国也就三十几个,所以一等奖的奖金高达二十七万。这个一等奖让彩票点一夜扬眉吐气。

    但让马五惊讶的是,中奖的人并不是他熟悉的老彩民,他甚至记不起这人是谁。好在来买彩票的人不多,马五仔细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那人是个外地的租房客,口音像是河北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戴一付黑边眼睛,文质彬彬的样子,引起马五注意的是,那人手上总提个老式的黑色手提包,不离身。

    九十年代,彩票点出了大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虽然中奖奖金要去市彩票兑奖中心兑,但中奖的要去买彩票的销售点盖个章,而销售站老板会提前准备个一万响的挂鞭放了,讨个彩头,自然中奖的也会给老板包个百八千的红包,以示谢意。

    马五那天还真不是为了红包,他放了两万响,只是想让周边四邻都知道,他的彩票站出了大奖。可没想到,在店里等着他盖章的河北人,一听见鞭炮响,章都没盖,拎着包匆匆地走了。弄得马五傻在了门口,以为是河北人不愿出这个彩头。

    不曾想当天晚上,马五正上门板关店时,河北人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店。没等马五反应过来,河北人已经把一个厚厚的红包递了过来,马五一摸,至少三千,本想责问他两句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那河北人似乎看透了马五的心思,一边把那张中奖的彩票递过来,一边歉意地解释。说自己不是本地人,在北京做点小生意,经常两边跑,就在附近的英才胡同租了间民房住。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彩票又是偶尔买着玩,不想中了个一等奖,担心中奖的事往外一传,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出门在外,总要多留个心眼儿不是?

    所以今天马五鞭炮一放,吓了他一跳,只好先匆忙离开了,没事先和马五打个招呼,请马五原谅。

    河北人话说的在理儿,天底下胆小谨慎的人太多,马五之前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可让马五诧异的是,帮河北人办完了手续,河北人都走出了店门,又返了回来,很认真地问马五,自己再中了奖,马五能否替他保密,他以后就在马五这儿买彩票了。

    马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着河北人的背影消失在胡同里,又不禁笑了起来,“以后再中奖?”难不成河北人把买彩票当成逛菜市场,买了就能中?实在是可笑。

    这个大奖在左近还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关于马五彩票点风水不好的说法自然是偃旗息鼓。其后,来买的人多了,基数上去了,大奖自然也出了几个。而那河北人也成了彩票点的常客,但只有马五熟悉些,其它老彩民见都很少见到。因为那个河北人总是在彩票点快关门时才来,买了彩票就走,从不和其它人交流。

    几个月后,马五和那河北人较为熟悉了,知道这人姓张,原来是石家庄一个重点中学的老师,两年前辞职下海,在北京干什么买卖,马五并不清楚,只觉得他平时早出晚归,又常在两地奔波,显得很忙碌。但那会儿,中学老师虽工资不算高,但每年课外补习班的收入却不少,马五还有些诧异,这老张也不知做的什么大买卖,铁饭碗都不要了。

    马五这个人,平时粗枝大叶,小事从不往心里去,店里的账目都交给老婆鲁晓娟管着。鲁晓娟人很仔细,也很有经济头脑,关键是会来事儿,对老来店里的熟客买得金额较多的,就偶尔送包烟,送瓶水,逢年过节还给送些对联、窗花,也算是初级的大客户维护。

    后来,买彩票的彩民多了,光用脑子记不清,鲁晓娟就给熟客们都起了个代号,再跟据电脑上的购买记录对应起来。之后,自学了电脑上的统计软件,自己弄了个很实用的客户档案。

    九七年秋天的时候,鲁晓娟和马五吃过饭闲聊,告诉马五,她闲得没事,把这一年里大客户们的购买和中奖数据拉了一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两天总在琢磨,越想越后怕,说着把几页纸递给了马五。

    马五随手翻了翻,没看出什么异样。五片儿纸总共列了两百多个大客户,按购买多少排的序,买得最多的有七八位,总数都差不多,最多的一年花了一万七八千,大多数一年买了一两千块,但花得最少的一个这一年只买了八十四块的彩票。

    “老婆,这一年只买了八十四块的怎么也列进大客户名单了?早应该踢出去,送瓶水都亏啊。”马五笑着提了提意见。

    鲁晓娟没说话,又递了一张纸给马五,马五再一看,是这个彩票点中奖的记录,排名第一的,总奖金有三十九万多。

    马五边看边说到:“老婆,那帮碎嘴子还说咱家店的风水不好,我看咱这儿就是个风水宝地,这中奖金额都快赶上一年的销售额了,哪个彩票点比得了?”可马五再往下一看,顿时楞住了。

    排名第一的,总共只中过三次一等奖,其它小奖没中过,排第二那位,一年花了一万多,中过一次一等奖,一次二等奖,其它小奖无数,但累积的总中奖金额不过两万一千块。

    关键是拿走了三十七万奖金的那个人,全年只买了八十四块的彩票。那一栏里鲁晓娟做的记号是zls。

    “这zls是谁?”马五这时脑子有点大。

    “就是那个河北的数学老师。”鲁晓娟把凳子搬到马五边上,又小声说到:“马五,那个人太邪了,偶尔中个一等奖那是运气,花八十中三个一等奖,忒不正常了,咱会不会跟着摊上事儿啊?”马五听出媳妇声音都有点颤抖,但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顾不上安慰她,站起身就蹿到了电脑旁边。

    马五这会儿记起来,那个河北老张让他对中大奖保密的事,马五本以为是个笑话,但那一次之后没多久,老张又中了个一等奖,马五遵守了承诺,没放鞭炮,没拉条幅,甚至连来买彩票的街坊他都没说。

    那一期之后,又有个老彩民在马五这儿中了个一等奖,那个彩民买了三年的彩票,基本上期期不落,原来是一注两注的买,后来上了瘾,一次常买个一两百注,选的号码还都不一样,弄得马五媳妇一人为他得打一小时的票。

    马五明白,对这位来说,中多少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中一回。必竟为一件事,坚持不懈等三年,对谁都是要被逼疯的节奏。

    那个彩民虽中了一等奖,但那一期全国出了六百多个一等奖,奖金一摊一共才一万多块,但那老彩民愣是在自家院里摆了流水席,街坊四邻全请,海鲜山珍全上,请客花了五千多,就为了中大奖高兴一回。

    可那个河北老张,一等奖中了三回,生怕让别人知道,又不偷又不抢,怎么会跟作贼似的?还整天一副苦瓜脸,好象彩票点欠了他的钱一样,太反常了。

    (笼中之猿,踊跃万变不能出于笼;匣中之虎,狂怒万变不能出于匣;小人之机,智虑万变不能出于大人之道。夫大人之道,如地之负,如天之垂。无日不怨,无人不欺,怨不我怒,欺不我夷,然后万物知其所归。--《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