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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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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你什么?”

    叶芷青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才听到苏铭叫周鸿“师公”。

    周鸿神色间颇有种说不出的得意,还要矜持表示:“哦这小子倒是极有眼色。”

    叶芷青抓狂:“别岔开话题,我刚才没听错吧?再这么叫看我下次不打断他的腿!”真是无法无天了!

    苏铭是个油滑小子,以老实憨厚的赖大庆做参照物来对比,结果实在让人沮丧。

    周鸿郁闷了:“他也没说错啊,早晚得这么叫。早叫晚叫有什么区别?”

    叶芷青很想辩解一句:恐婚的心情你不懂,亲!

    她从来也没觉得结婚有多好,几乎可以说对婚姻毫无期待。尤其这个时代的已婚妇女身上有诸多枷锁,哪里比得上未婚来的逍遥自在。

    况且……两个人身世背景相差太远,单纯因为荷尔蒙作祟而谈谈恋爱无妨,真要老实去结婚,那就有点可怕了。

    但现在对着一脑门子结婚热情的周鸿,叶芷青忽然觉得自己这点心思有点说不出口。

    好在她这里忙起来之后,不必就成亲问题跟周鸿讨论,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周鸿今日能抽出半天空来探望她,也是自己厚着脸皮争取来的,回去之后就被周震抓了差,还被父亲嘲笑了一回:“你往后要去巡查海岸线,是不是也要把人拴到裤腰带上随身携带?”就没见过这么儿女情长的。

    哪料得到向来刻板严肃的长子居然厚着脸皮蹭过来问:“如果父帅肯给叶子安排个军医的职务,那带她一起出海巡逻也名正言顺!”

    这分明是小儿子周滨嬉皮笑脸的做派,没想到被大儿子信手拈来一用,竟然让周大将军无话可说,最后千言万语凝结成一个精练无比的字:“滚!”

    等周鸿走到门口了,他又把人叫了回来:“还不快滚回来?差点忘了正事了,你不是去伤兵营看了一圈嘛,你那个叶姑娘治的怎么样了?”

    也不怪周震现在才过问,未见其人之时,单凭一封信便料定对方有真材实学,但得知真人是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姑娘之后,周大帅心里不免嘀咕,小姑娘能拿出应对水师长期病症的方子,莫不是托赖长辈?

    他心中早就存了招揽人才的心思,小姑娘不能入军营,但保不齐她身后有名师教导。问起叶芷青在伤兵营里的治疗,就是想挖出她身后的高人。

    周鸿不解其父深意,趁此机会赶紧为叶芷青在周大帅面前说好话:“父帅,连叔不相信叶子的能力,叶子自请去治重伤患,等再过半个月就知道她的本事了。”

    他去重伤患者住的地方转了一圈,特别是得知那两个肠破的伤兵居然被她救了回来,就对叶芷青信心大增,心里还存了点心思,巴不得连晖再多忙几日,等重伤患者伤势好转之后,让他大大惊讶一回,也让他手底下那帮眼高自大的军医们长长教训。

    周震大半辈子在军营里,经历过无数的永别,而重伤兵向来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对于一名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来说,他恨不得自己手下全是精锐之师,每次打仗都能以损耗最小的兵力来赢取最大的胜利。但事实上更多时候伤亡不由人。

    有时候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年轻的重伤兵挣扎求生,却不得不在日渐一日恶化的伤情里痛苦死去,心里比谁都难受。

    这些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们流血流汗,生命最终停留在了最年轻的时光里,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心碎欲绝的父母,妻子儿女。

    周鸿的话让他心里不觉燃起一点希望:“你是说……叶姑娘有真本事?”难道她的那个截肢之术是真的,并非瞎蒙?

    如果叶芷青是个中年男人,周震还会相信儿子所说,现在明显是周鸿对叶芷青情根深种,恨不得在他面前把叶姑娘夸成一朵花,连带着他之前提过的叶姑娘那神奇的截肢术也大打折扣,可信度降低。

    很多事情,因太过匪夷所思,若非亲见,听过的人总会半信半疑。

    英明如周大帅,也难逃其例。

    周鸿正色:“父帅,儿子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

    周震所关心的还是叶芷青背后的高人:“你就没问问她师从何人?这么高妙的医术,总有师傅教导的吧?就不能请到咱们水军大营来?”

    周鸿:“……”

    父子俩目的不同,只能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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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帅守口如瓶,周鸿也不是爱表功的性格,她对周氏父子关于自己的讨论无从知晓,这日开了方子让苏铭去东楼医馆按方抓药,苏铭回来之后,面上神色有些凝重:“师傅,连军医那边一个大哥这会腹部剧痛,满地打滚呢,那边都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苏铭来的时候想了一路,且他还问了连晖身边的小药僮:“说是当初这大哥攻岛的时候腹部被撞击,后来说是有点疼,休息了两天看着也没什么大碍,能吃能睡,许军医就让他回营房去了。结果这两天出操,今天被营里的大哥送了过来,说这两天心慌气短,今天腹痛的厉害,这会儿连军医正在救治。师傅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叶芷青听这症状,心里一跳:“我没有见过伤者,但是听你的描术,很像是脾脏破裂的症状。”

    苏铭扔下药包就来拉她:“师傅你快过去瞧瞧吧?连军医这会儿正在犯难,说有可能是脏器受伤。”

    叶芷青不由自主就被他拉着跑了,开口阻止都没用:“苏铭你停下……苏铭你听我说……”

    苏铭满脑子都是在地上痛苦打滚的伤兵,根本就没听到叶芷青的阻止,扯着她的袖子将人拖进东楼医馆的院子里,朝连晖高声喊了一嗓子:“连大人,我师傅好像知道……”他到底还知道未曾亲自把脉看诊不能确诊。

    院子里一帮束手无策的军医都被他这句话给惊的齐刷刷来看叶芷青,很多人眼里都带着轻蔑,总觉得叶芷青一个小姑娘不在闺房绣花待嫁,非要跑到男人混杂之地来出风头。

    连晖老成持重,此刻有两名军医正用尽了用力压制着腹痛的伤兵,额头都已见汗,求助的等着他给出治疗方案,但他都不能确诊,又如何治疗?

    苏铭跟叶芷青的到来化解了他的难题,连晖向叶芷青招手:“叶姑娘,你过来瞧瞧。”

    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叶芷青瞪了一眼对她抱以极大期望的苏铭,上手把脉,又摸了伤者疼痛的地方,问及他当初伤到的部位。伤者已经昏迷休克,他旁边的战友代为回答,叶芷青又反复确认伤者这几日所做之事,再看伤者苍白的面色,缓缓摇头。

    在场军医面面相窥,有人阴阳怪气:“叶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他没救了?”

    连晖朝那名军医扫了一眼,正是当初诊断此伤兵并无大碍,让他回营去的许军医,没想到过得几日这人又跑了来,在他心里这人的病情自然与自己无关,而是突发状况。

    “叶姑娘可知道是什么原因?”连晖慎重问道。

    叶芷青遗憾道:“伤者是外力作用于腹部,根据他受伤的位置,应该是伤到了脾脏。但是受伤之时脾脏包膜未破,有血积于包膜之下,因此伤者并没有明显的内出血症状。这种情况如果卧床休养,如果积血不严重,其实也还能保住一条命,只要等积血缓慢吸收。这时候万不能做激烈运动。而伤者的同伴说,这两日出操,伤者有激烈运动,应该是包膜下血液在激烈的运动之下越积越多,撑破了包膜而出现了明显的内出血症状。现在伤者休克,就是伤情危急,出血量大而快速,因血流对腹膜的刺激而出现腹痛,最开始是左上腹,慢慢涉及全腹,但仍在左上腹疼痛最为明显。请恕我无能为力!”

    现代医学应对脾脏破裂,原则以手术为主,根据伤情有脾修补术、部分脾切除术、还有全脾切除术,叶芷青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胜任开腹手术。

    她敢于截肢也是凭着一点理论知道,在倭寇身上经过几十乃至上百例实践之后,才敢在魏军身上动刀子。包括肠子露出来的那两位,也是因为他们内脏并未破裂,而她所要做的只是消毒清理缝合,只是最粗浅的道理,并不需要多高深的医学知识。

    许军医根本就不相信是因为自己判断失误而有可能葬送了一条性命,他梗着脖子几乎要开骂:“无知的丫头,你懂什么?不知道就信口胡诌,自己没有办法就胡乱诬赖人!”

    叶芷青可不是泥捏的脾气,听得这人不断挑衅自己,只差把“看不起你”四个字顶在脑门上了,顿时火了:“你若是有本事,自己过来确诊。这名伤兵反正也不可能活下来了,回头请忤作开腹检验,看看是你的诊断正确,还是我的诊断正确!”

    整个东楼医馆静的落针可闻,苏铭还从来没想到看起来温婉的师傅发起火来居然能震住一院子的人,顿时敬佩的看着她,只觉得她头上都闪头光环。

    连晖之前就怀疑这名伤兵是内脏出血,但是却不能确诊。

    脾脏破裂而死的症状他并不清楚,或者说从医这么多年,望闻问切都用上,若是内脏有病,有时候也不能确定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只能断个大概。到底不是打开腹腔,一目了然的看到问题。

    而叶芷青很肯定的告诉他,伤者是脾脏破裂导致出血,且明确指出当时脾脏包膜未破,言之凿凿,让他已经信了一大半。

    他并未开过人体腹腔,只知人体有五脏,但是脾脏包膜是个什么东西,他还真不知道。

    许军医被叶芷青一句话给镇在了那里,其余军医听了叶芷青一堂诊断课,再看连晖慎重的神色,看叶芷青的眼神都有所不同。

    军中多是跌打损伤,断骨外伤比较多,而连晖擅长的也正是这些,他手底下跟着学出来的军医也专攻外伤,对于人体内脏所知甚少。

    叶芷青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胡说八道。

    既然人是没希望救回来了,叶芷青也懒的在这里接受许军医的质疑,向连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东楼医馆。

    一路之上,苏铭垂头跟着,心里很是不好受,到得重伤员的院子,才小小声向她道歉:“师傅对不起,是我鲁莽,不应该把师傅拖过去,平白让师傅受气。”

    叶芷青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相比一条人命,被人质疑又算得了什么呢?阿铭,你我年纪相差无几,你叫我一声师傅,我推脱不过只能厚脸居之,但是自己尚且医术浅薄,不见得能教到你多少有用的东西,你且莫以此为傲。医道一途,最忌自满骄矜。只因这并非是可以拿来夸耀拼比的职业。你所要面对的是一条人命,稍有不慎就是一条命。对于医者来说算不得什么,哪个大夫能救了所有人的性命呢?可是一次失误致人于死地,背后却是一个家庭。今日的伤者背后,有父有母,也许还有温柔贤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盼着父亲归来的孩子,等待他们的是亲人死别的噩耗。这就不是一次不起眼的失误,而是杀人一家了!”

    苏铭从进了医帐跟着连晖跑腿,心里存的念头就一直是出人头地,能够在东南水军营里有一席之地,假如能达到连晖的高度,就心满意足了。

    他眼中所见,心中所思,就只是东南水军营这一方天地。

    愿意跟着叶芷青跑腿,乃至于死缠烂打的拜师,也是一点投机取巧的小心思。在连晖帐下出头还不知何年何用,但是叶芷青的医术让他看到了希望。

    今天的事情等于在他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叶芷青的话几乎是振聋发聩,让他有了醍醐灌顶之感。

    他郑重的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向着叶芷青磕了三个响头:“师傅教诲,徒儿终身铭记!”

    叶芷青俯身去扶苏铭,却听得有人愧悔道:“叶姑娘,是连某有眼无珠,不识姑娘过人医术与胸怀,请受连某一拜!”

    她抬头之时,却见得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着三个人,连晖与周家父子。

    连晖端端正正向她揖手为礼,吓的叶芷青忙忙道:“连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小小年纪哪里当得起!”

    周家父子也是一脸感慨的看着她,真没想到她年纪小小竟然心地慈和悲天悯人至斯。

    “早闻叶姑娘医术高绝,老夫也只是听犬子提过,却不知姑娘原来见识亦高!”

    叶芷青来的这些日子,并未与周震面对面过,她昏迷的时候周震见过一面,但她自己却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周鸿之父,苦笑道:“人命面前,理当如此!”

    周鸿这时候才向她介绍:“叶子,这位是家父。”

    原来方才叶芷青前脚走了,后脚连晖就追了过来,想要跟她探讨一番体内五脏。听得叶芷青断言,似乎对人体五脏所知甚详,这却是他不曾了解的。

    他一路心事重重走过来,恰巧碰上周震父子。周震见他的样子,以为发生了大事,问起来才知是因为营中军医误诊了一名伤兵,导致病情恶化以致无救,死亡也只在早晚。

    周震听得连晖提起叶芷青的诊断,亦觉神奇,这才一起走过来瞧瞧,哪知道才到了院门口,就听到苏铭道歉,恰巧将叶芷青那番话收入耳中,可不正讲到了周大帅的心坎里去了。

    他听了好几次儿子在自己面前为叶芷青说好话,与她并无交集,其实心中也在犹疑要不要让儿子得偿所愿。听到叶芷青的话之后,再瞧这小姑娘怎么瞧怎么顺眼。

    连晖跟周家父子一起进了重伤员的院子,原本想象之中早已经被挪出去下葬的重伤员们竟然大部分都在,躺在那里休养,瞧着倒比刚从战场上抬下来要好上很多,似乎伤势正在好转。

    而有些伤员少了胳膊少了腿的,昏睡的就算了,醒着的似乎精神都不错,并没有以往重伤兵等死的绝望与惨痛,还有互相调侃对方缺胳膊少腿的,见到连晖跟周震父子进来,也要想要起身行礼的,被叶芷菁喝住了:“胡闹!不是早说了要平躺着尽可能不要移动好生休养吗?大帅也定然不会怪罪你们!”

    这些在海上桀骜不驯的汉子们就跟被家中长辈责骂的小孩子似的,露出乖顺的一面,向她赔笑说好话:“叶大夫,我们这不是躺的难受,想起来动动嘛。别恼别恼,我们乖乖躺着就是了!”

    还有人压低了声音念叨:“躺的骨头缝里都跑蚂蚁,痒痒的厉害了。”

    旁边的同伴深有同感:“是啊是啊,感觉再躺下去骨头都要散架了!”

    周鸿已经来过几次了,对眼前情形习以为常,不过见到周震跟连晖瞪大的眼睛,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喜悦,还向周震邀功:“父帅,我没说错吧?叶子的医术真的很好!”

    连晖亲眼所见,当初这些重伤兵是什么样儿,他最清楚。因为都是他诊断之后让抬到一处集中管理的,结果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但是现在的状况与他设想的大有出入,又有之前许大夫误诊如今还人事不知的那名伤兵在后,如果不是自己一把胡子怕吓着了小姑娘,他都恨不得学苏铭的样子向她拜师求教。

    到底医术不同于其他,对于医家来说这就是吃饭的本事,有很多医家有独门医术药方秘不外传,他也不好腆着老脸去求。

    他追过来也只是想要跟她探讨一二,以补自己不足之处,却并非觊觎对方医术。

    不同于连晖的激动以及后悔,周震却是非常高兴,细细看过了重伤患者的恢复情况,只觉得多日积压在心头的石头都轻松了不少。

    他在容山岛发现金矿之事上报到朝廷,想当然的会引起朝廷重视,几乎可以想象能在朝中掀起多大的风浪,谁知道那些文臣还会生出什么妖蛾子。

    今日前来,就是他准备带一部分兵力押解张九山姚三里等人离开容山岛,顺便将倭寇这些年掠来的妇人与沦为矿奴的青壮送回家去。

    而在离开之前,他跟周鸿带着一队护卫巡查整个容山岛,恰好路过此地。

    周震见连晖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便知道他有事要跟叶芷青谈,不过略略巡查了一番,就要周鸿跟着他走。

    周鸿十分不情愿,陪着老父在容山岛巡查,哪有守在叶子身边看她忙碌来的安心喜悦。

    “你若是再不走,回头就跟为父回明州大营,留别人巡守容山岛,等待圣人旨意!”

    周震的要挟起了作用,儿子果然向着叶芷青打了声招呼,麻溜跟出来了,竟然还敢向他这位一军统帅抱怨:“父帅,我觉得……你其实也不太盼着儿子成亲。”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周震最近对长子真是越来越宽容了,搁在以前听到如此不敬的话,是一顿军棍打下去了。

    ——不过以往,长子也从来没这么活泛。

    他就好像是作为父亲精心打造出来的绝世兵器,打仗是一把好手,除此之外并无别的有所迷恋的的东西。女人方面就更是没有开窍。

    比起活泛到几乎有些死皮赖脸的次子周滨,长子端方板正许多。

    但是这一切似乎正在悄悄的发生着改变,长子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叶姑娘,还好……还好他眼光不错!

    周震在心里盘算着,等回到明州,大约就可以向夫人提起长子的亲事了。

    不过他现在可不愿意轻易松口,答应的太容易,省的长子高兴太早。

    周鸿对老父亲的内心一无所觉,还当他还在犹豫的当口,为了自己美好的幸福生活,当然要添柴加火了:“父帅也看到了,叶子不但有真本事,且胸怀不输于男儿。你听听连叔说的,就连许军医比之都不及,父帅还犹豫什么呢?她现在收了苏铭做徒弟,可真等苏铭出师还不知何年何月。若是儿子把叶子娶进家门,她也会对军中的事情全力以赴,到时候跟连叔再交流交流,以连叔的医术,还愁什么呢?”

    周震:“你的口才倒是越来越好了。”连个明话儿都不给他,转身走了。

    周鸿心内腹诽:父亲你真是……有眼不认金镶玉!跟连叔医帐里那帮人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还不是看不起叶子年纪小又是个女子!

    他愤愤然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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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晖确实如周鸿设想,此刻心里升起一阵一阵的懊悔,当真觉得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站在小姑娘面前都有点心慌气短,老脸不住发烫。

    叶芷青还当他是因为许军医误诊而致伤兵没得救一事而难受,反过来安慰这位胡子花白的老军医:“阿铭常说连军医医术好,为人又好,在你的医帐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其实那名伤兵就算是没有激烈运动,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也得视出血情况而定,连军医不必难过。大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连晖很是难堪:“如果……如果不是我一开始轻视了姑娘,说不定那人也还有救呢。”

    叶芷青苦笑:“连军医高看我了,我只能断其症状,真让我开腹腔,我也做不到的。只是有些病情以目前的情况是没办法救治的。也许将来……将来医学再发达,就能救治了。”在遥远的未来世界,因为有了先进的科技,连心脏都可以装起搏器,换肾换肝都能做到,何况只是个脾脏出血呢。

    她忽然开始怀念现代生活的便捷与先进。

    连晖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安慰:“都是我自大了,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初想要好生与叶先生探讨医术,哪知道得知叶先生是个小姑娘,就起了轻视之心。医道一途原不该以年纪论高低的。今日连某受教了,可否请问叶先生,内体脏器内里的情况?”

    拜现代医学的昌明发达,人体解剖图哪怕是在网络上也能随便搜出来,更何况叶芷青还是专业学习过的,况且此时并无旁事,她便找了纸笔过来,临时拉过一张桌子,将记忆之中各脏器在体内的位置,以及曾经背过的人体各器官结构图画给连晖看,边画边小声指点。

    她的画画技术实在算不上好,而且还是拿毛笔来画,也就只能瞧出个大概。纵然如此,连晖也如获至宝,恨不得趴在图上不肯下来。

    叶芷青实在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大人,我的画技实在太差,改日寻个趁手的炭条,重新在纸上给你画出来,到时候瞧起来就更清楚明白了!”

    连晖整个人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已经非常好了!非常好了!连某虽然行医半生,可是对人体内脏器官如何并不太清楚,只凭望闻问切而断症下药,有了姑娘的画真是豁然开朗。只是……让姑娘把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连某实在惭愧!”

    叶芷青心道:在未来的世界里,在网上随便就能搜出来一堆人体器官的结构解剖图,并非什么医家秘而不传的知道。但是她又不能讲出来,只能道:“连大人在营中救治伤员,而这些伤员皆是大魏的好儿郎,若能多救治一条命,就是功德一桩,又何必拘泥于门第之见呢?”

    她越是这样说,连晖越是觉得她高风亮节,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了。

    她画了一部分,见连晖似乎恨不得当时就全部记下来,便将已经晾干墨迹的图纸递给他:“连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拿回去慢慢研究。我已经在上面标准清楚了,若有不清楚的回头还可以来问我。剩下的我回头找了称手的笔再全部画下来。”她的记忆力也是有限的,总要慢慢回忆方才不能出错。

    连晖眼睛都亮了:“先生是说,我可以……可以拿回去慢慢看吗?”

    他还以为凭这些画的珍贵程度,能有眼福看一次就算幸运了。万没料到叶芷青竟然毫不藏私,直言让他拿回去研究,改天还要画更详细的图,顿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哪怕因其年纪太小,也当得起一声先生了!

    叶芷青将这些图纸卷起来塞给激动的连晖,苏铭在旁边扯她的袖子,拖长了调子不情不愿道:“师傅——”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好笑的瞪他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行了行了,回头等我画一份出来,你照着自己誊抄一份给自己留着。连军医可是有大用的,你跟连军医抢什么啊?”

    苏铭脸红了:“徒儿这不是……这不是想要尽快的学好医术嘛!”

    连晖看他一个大小伙子站在叶芷青面前耍赖,之前的一腔愁苦都要消散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往日你皮的跟猴子似的,没想到还真有被降服的一天啊。”

    三个人正在讨论人体内脏的结构,连晖帐下的另外一名小药僮冲了进来,满脸张惶之色:“连军医不好了,那人……那个人去了……”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知道这小药僮说的正是之前脾脏破裂出血,叶芷青早就断言过没救了的军士。

    连晖神色严肃道:“叶先生,我能不能厚着脸皮再请你过去一趟?”

    叶芷青还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知道连大人让我过去做什么?”

    连晖道:“今日正好趁此机会让大家见识一下先生的医术,既然人已经去了,军中又没有忤作,少不得我亲自上手给大家示范一番。只能对不住那位兄弟了,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大魏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没有随意损毁的道理。况且还有丧葬俗礼讲究入土为安,除非是发生了凶杀案,抓不到凶手,才由官府指定的忤作验尸。而军中向来是损耗极为严重的地方,只要有战争就必有伤亡,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却从来没听说过死后还要被尸检的。

    连晖今日的想法可是大悖在魏风俗。

    他大约还怕自己开膛破肚吓到了叶芷青,又有点犹豫:“先生若是害怕……不过去也好。”转而想到这一院子重伤患血淋淋的还是叶芷青救治,说不得她对开膛破腹也并没想象之中那么可怕呢,反而期待叶芷青能够站在他身边,亲自看着他解剖验尸,查明死因。

    叶芷青心里五味杂陈,想她一个营养师,明明只要做好营养膳食赚点糊口银子就好了,怎么一步步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让连晖对她以先生相称就已经脸红不已,没想到还要亲自看他解剖。

    救治是一回事,那会儿病情压着她迫着她,容不得想其他的,只巴不得尽快把人治好。但是现在跟着老先人去看他解剖死人,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

    但是看着连晖一把年纪,都快露出乞求的神色,她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

    苏铭见有这等好事,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几个人到得东楼医馆,之前一直呛声叶芷青的许军医正垂头站在死去的军士尸身面前,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见到叶芷青还投来不服的眼神,大约觉得她胡说八道,竟然哄的连晖似乎也相信了他的说词。

    连晖召集了众军医,道:“今日之症一直不能确症,叶姑娘所说也有人不认同,既然如此,就开腹查一下,看看叶姑娘断症是否有误。但在开腹之前,大家先看看叶姑娘画的这些人体内脏结构图。”他低头从里面抽出脾脏结构图,指着之前叶芷青讲解过的地方道:“这就是叶姑娘所说破裂出血的地方,今日我就开腹查一查。也好给大家一个确切的结果。”

    他之前在重伤员的院子里还一口一个叶先生,进了东楼医馆就改了称呼,就是怕在结果未出来之前,自己表现的太过偏向于叶芷青,而让手底下这帮人对叶芷青生出不满的情绪,如许军医之流自大自狂,更会对叶芷青反感。

    还不如用事实来说话。

    连晖既然发了话,众人将叶芷青画的那些结构图都传看了一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经是充满了探究。

    军中最不差的就是锋利的匕首,连晖手头就有医用的匕首,他默念着叶芷青之前讲过的内脏结构,缓缓划来了死者的腹部。

    果如叶芷青所料,死者是脾脏破裂而亡,一丝儿不差。

    在事实面前,许军医脑袋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这一院子的军医们再看叶芷青的神色都全然不同,连晖上手缝合了伤者的腹部,洗手之后向叶芷青深施一礼:“多谢叶先生教导,连某一叶障目,之前对先生有所轻视,还望先生海涵!”

    他这是做给手底下这帮眼高于顶的军医们看的。

    众军医听得连晖都称叶芷青为先生,顿时纷纷向她行礼致歉,内中许军医只差向她磕头认错了。